九 靠近山边,空气很好。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好似久违了的草木馨香,站在了那处小院前。 院墙高筑,大门紧闭。 他想起了去年秋天第一次来时的情景,甫一站定,便听到了层层的开锁声,随即那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,似笑非笑的望着他,做了个“请进”的 手势。后来他才发现,院门的左上角藏了一只小小的摄像头,加上层层的开锁声,看来她是个严重缺乏安全感的人。也难怪,独居女性,谨慎一些似乎 没什么不妥。 但是他知道,这一次不会有人来开门了,可他还是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拍了拍门。谁知一触之下,那铁门却“吱——”的开了一条缝,一阵凉风吹了出来。 依旧是鹅卵石铺就的小路,依然是满眼的淡紫与洁白,但是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。细看时才发现,它们竟然都被翻了出来,根部暴露在空气中,等待着温暖的秋阳慢慢的将它们杀死。屋门也没有锁,轻轻一拉便走了进去。屋内窗明几净陈设如常,只是不见了墙上的麻绳和那台笔记本电脑,剩下绘图板孤零零的躺在窗前的矮几上。 他站在曾经挂着麻绳的墙下发愣,忽然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,是那种木质香调。顺着气味来到卧室——房间不大,淡紫色的壁纸透着几分阴冷。像其他女孩一样,梳装台上摆满了直男们永远也不懂的瓶瓶罐罐,而那香味就来自其中的一瓶缓释香薰。床铺散乱依旧,床脚边是一只铝制行李箱。他俯身抚摸着床铺上那些凌乱的褶皱,那都是她留下的。他躺了下去,幻想着她也在身边。倦意袭来,便索性合上眼,在那隐隐的香氛中沉沉睡去。 她的头像在闪。 “我们不要再见了,我要走了。” “为什么?什么意思?你要去哪儿?” “去我来的地方。” “山的另一边?” “嗯。” “什么时候回来?” “不回来了。” “不回……那我们怎么办?” “什么怎么办。” “我对你的感情难道你不明白吗?我喜欢你,我知道你也喜欢我!” “忘了我吧。” “我做不到!” “那与我无关。” “真的要这么绝情吗?” “哪有什么情,互相利用罢了。” “……好,那我不再打扰你了!” 他猛然惊醒,一身冷汗,手腕的伤处又在隐隐作痛。突如其来的告别让他久久不能释怀,以致于连续做着这样的梦,已经不知多少次了。 他定了定神,望着眼前的一切,抚摸着床上的褶皱,突然感到一丝心酸,于是起身退了出来。院子里阳光明媚,但散乱的脚印与委顿的野菊却在不停的折磨着他。望着那一地无辜与成群的蚊蝇,他明白,这里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美好的所在了。 十 “不是让你刷碗嘛,怎么不听话!” 刚进门就听到女朋友的娇嗔,一个修长的身影随即扑了上来,丰满的上围直直撞进他的怀里。 “哎呀!你这是去哪儿了,怎么这么多泥!” 她边叫着边俯身给他换鞋,把沾了泥的短靴拿去清理。可能是走的时候踩到翻出的泥土了吧,他这样想着,走到身后抱住了她,却发现阳台上摆了双白帆布鞋,还裹了纸巾,看样子也是刚刚洗好。不是才洗过吗,她最近好像鞋子洗的很勤。 “别弄了,我们去玩一会儿。”说着抓起她的手便往阁楼上拉。她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,这些天来的体验历历在目,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、强烈的羞耻 与归属感交织在一起的刺激。她已经不能自拔了。 “晚上要替班呢老公……” “那你到点就去,今天不用睡铁笼了。” 他拉着她来到阁楼,猛地将她甩到地板上,拿出绳子爬上了人字梯。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吓蒙了,呆呆的趴在地上望着,不知道他要做什么。 “装拉爆钩啊,不上来怎么装。” “算了,那个后手片脚缚不拍了,快下来!”。 “简单的很,不用担心。” 在她的注视下,他迅速的完成了安装。但是下梯子时却被绊了一下,整个人便失去了平衡,眼看就要砸到她身上。千钧一发之际,他在空中硬生生的扭了扭身子完美的避开,在将她手中的杯子打落后,重重的摔在地上。 一切都是在瞬间发生,她被惊呆了,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右手腕下的玻璃碎片与大片的鲜红。在赶往医院的路上,她哭成了泪人儿。 “让你下来为什么不听话!” “我想给你拍照……想让……你永远留在我……” “留什么……你怎么了!快醒醒,千万不能有事!” “我没事,就是刚才吓了一跳……不,不!主人做的都是对的!”被甩到地上之后,她像一只惊魂未定的小兔子,一直呆呆的趴在原地。直到听他发问,才立刻跪了起来。 “算了,我有些累,想歇会儿。” 他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,合上了双眼。
十一 “多久没回家了?” “忘记了,很久很久。” 山顶的阳光很通透,她戴了一顶宽沿草帽。还没到秋菊漫山的季节,不然帽顶一定会多出一簇白菊——就像他们的初见。 “就在那儿”,她伸手指向天空:“就在那片云彩下面,我的家。” “哈!原来在山顶也能看见你家!比我想象的要近啊。”他有些兴奋,大声附和着。 “近在眼前,远在天边。” 她没有说谎。蔚蓝的天幕下,一片平原在矮矮的群山后方出现,慢慢地伸向天边。在天地即将相交之前,隐隐约约的映出一座城镇的轮廓。他极力的想要从模糊的城镇中分辨出什么,但一切都是徒劳。 他突然心念一动:“你是不是经常来这儿。” “你怎么知道?”她从那块突起的山石上跳了下来,白色的裙角被山风吹得直摆。 “你坐的那块石头,都快成‘望乡石’了”,他懒洋洋的努了努下巴:“这又不是公园,只是个野山,平时哪有什么人来。这块石头都快被磨成镜子了,难道不是你的杰作吗……不过话说回来,你一个人往这儿跑可要注意安全。” “我会的”,她轻轻点了点头。自从割腕事件发生以后,她对他的态度温和了许多:“伤口还疼吗?” “早没事儿了,而且手指头更灵活了!” “胡说八道!”她轻轻骂了一句,脸上却挂着微笑。 “以前你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,可是我提醒你注意安全,你倒是接受了?” “以前是以前,现在……也许是有所期待了吧。” “期待什么?” 她没有回答,转身爬上了望乡石。 “既然这么想家,为什么不回去看看?” 还是没有回答。 如果那天下午你刚好路过山顶,一定会发现一个女孩站在高耸的山石上迎风张开双臂,好像随时都会乘风而去;旁边的男子则席地而坐,侧头凝望着她,沉默得像一尊雕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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